《恋爱相对论》。《恋爱相对论》是由崔亮执导,甘婷婷、朴海镇、张俪领衔主演,徐光、朱琳、左金珠、朱子岩、林宇中、赵兆、司源、邱枫、胡克、苏茂洋主演。扩展资料:该剧讲述了几对都市青年,在面对爱情时的不同态度和抉择的故事,30岁剩女郝丽人至今单身,表妹方天娜视其为平生劲敌。郝丽人可能又将孤身参加今年的同学会。同学会上,郝丽人的前男友喻威将携未婚妻出席,这让郝丽人陷入困境。帅气幽默的法律系研究生李昂,为筹集给妹妹治疗心脏病的医疗费,瞒着父母退学,承接一些摄影的工作,偶然接到为郝丽人的杂志社拍摄的任务,却摔坏了杂志社的相机,不但没赚到钱,还遭到郝丽人的痛斥。郝丽人雇佣李昂做她一天的男友,陪她出席同学会,可以赦免全部赔偿金,李昂本想让郝丽人丢脸,却在最后关头变卦出现在同学会上,解救了尴尬的郝丽人。两人之间以这一次经历为起点,爱情开始萌芽,产生了一段曲折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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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一 “漏斗户主”陈奂生,今日悠悠上城来。 一次寒潮刚过,天气已经好转,轻风微微吹,太阳暖烘烘,陈奂生肚里吃得饱,身上穿得新,手里提着一个装满东西的干干净净的旅行包,也许是气力大,也许是包儿轻,简直像拎了束灯草,晃荡晃荡,全不放在心上。他个儿又高、腿儿又长,上城三十里,经不起他几晃荡;往常挑了重担都不乘车,今天等于是空身,自更不用说,何况太阳还高,到城嫌早,他尽量放慢脚步,一路如游春看风光。 他到城里去干啥?他到城里去做买卖。稻子收好了,麦垄种完了,公粮余粮卖掉了,口粮柴草分到了,乘这个空当,出门活动活动,赚几个活钱买零碎。自由市场开放了,他又不投机倒把,卖一点农副产品,冠冕堂皇。 他去卖什么?卖油绳①。自家的面粉,自家的油,自己动手做成的。今天做好今天卖,格啦嘣脆,又香又酥,比店里的新鲜,比店里的好吃,这旅行包里装的尽是它;还用小塑料袋包装好,有五根一袋的,有十根一袋的,又好看,又干净。一共六斤,卖完了,稳赚三元钱。 -------- ①油绳——一种油煎的面食。 赚了钱打算干什么?打算买一顶簇新的、呱呱叫的帽子。说真话,从三岁以后,四十五年来,没买过帽子。解放前是穷,买不起;解放后是正当青年,用不着;“文化大革命”以来,肚子吃不饱,顾不上穿戴,虽说年纪到把,也怕脑后风了。正在无可奈何,幸亏有人送了他一顶“漏斗户主”帽,也就只得戴上,横竖不要钱。七八年决分以后,帽子不翼而飞,当时只觉得头上轻松,竟不曾想到冷。今年好像变娇了,上两趟寒流来,就缩头缩颈,伤风打喷嚏,日子不好过,非买一顶帽子不行。好在这也不是大事情,现在活路大,这几个钱,上一趟城就赚到了。 陈奂生真是无忧无虑,他的精神面貌和去年大不相同了。他是过惯苦日子的,现在开始好起来,又相信会越来越好,他还不满意么?他满意透了。他身上有了肉,脸上有了笑;有时候半夜里醒过来,想到囤里有米、橱里有衣,总算像家人家了,就兴致勃勃睡不着,禁不住要把老婆推醒了陪他聊天讲闲话。 提到讲话,就触到了陈奂生的短处,对着老婆,他还常能说说,对着别人,往往默默无言。他并非不想说,实在是无可说。别人能说东道西,扯三拉四,他非常羡慕。他不知道别人怎么会碰到那么多新鲜事儿,怎么会想得出那么多特别的主意,怎么会具备那么多离奇的经历,怎么会记牢那么多怪异的故事,又怎么会讲得那么动听。他毫无办法,简直犯了死症毛病,他从来不会打听什么,上一趟街,回来只会说“今天街上人多”或“人少”、“猪行里有猪”、“青菜贱得卖不掉”……之类的话。他的经历又和村上大多数人一样,既不特别,又是别人一目了然的,讲起来无非是“小时候娘常打我的屁股,爹倒不凶”、“也算上了四年学,早忘光了”、“三九年大旱,断了河底,大家提鱼吃”、“四九年改朝换代,共产党打败了国民党”。“成亲以后,养了一个儿子、一个小女”……索然无味,等于不说。他又看不懂书;看戏听故事,又记不牢。看了《三打白骨精》,老婆要他讲,他也只会说:“孙行者最凶,都是他打死的。”老婆不满足,又问白骨精是谁,他就说:“是妖怪变的。”还是儿子巧,声明“白骨精不是妖怪变的,是白骨精变成的妖怪。”才算没有错到底。他又想不出新鲜花样来,比如种田,只会讲“种麦要用锄头抨碎泥块”。“莳秧—蔸莳六棵”……谁也不要听。再如这卖油绳的行当,也根本不是他发明的,好些人已经做过一阵了,怎样用料?怎样加工?怎样包装?什么价钱?多少利润?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买客多、销路好?都是向大家学来的经验。如果他再向大家夸耀,岂不成了笑话!甚至刻薄些的人还会吊他的背筋:“嗳!连‘漏斗户主’也有油、粮卖油绳了,还当新闻哩!”还是不开口也罢。 如今,为了这点,他总觉得比别人矮一头。黄昏空闲时,人们聚拢来聊天,他总只听不说,别人讲话也总不朝他看,因为知道他不会答话,所以就像等于没有他这个人。他只好自卑,他只有羡慕。他不知道世界上有“精神生活”这一个名词,但是生活好转以后,他渴望过精神生活。哪里有听的,他爱去听,哪里有演的,他爱去看,没听没看,他就觉得没趣。有一次大家闲谈,一个问题专家出了个题目:“在本大队你最佩服哪一个?”他忍不住也答了腔,说:“陆龙飞最狠。”人家问:“一个说书的,狠什么?”他说:“就为他能说书,我佩服他一张嘴。”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于是,他又惭愧了,觉得自己总是不会说,又被人家笑,还是不说为好。他总想,要是能碰到一件大家都不曾经过的事情,讲给大家听听就好了,就神气了。 原文二 当然,陈奂生的这个念头,无关大局,往往蹲在离脑门三四寸的地方,不大跳出来,只是在尴尬时冒一冒尖,让自己存个希望罢了。比如现在上城卖油绳,想着的就只是新帽子。 尽管放慢脚步,走到县城的时候,还只下午六点不到。他不忙做生意,先就着茶摊,出一分钱买了杯热茶,啃了随身带着当晚餐的几块僵饼,填饱了肚子,然后向火车站走去。一路游街看店,遇上百货公司,就弯进去侦察有没有他想买的帽子,要多少价钱。三爿店查下来,他找到了满意的一种。这时候突然一拍屁股,想到没有带钱。原先只想卖了油绳赚了利润再买帽子,没想到油绳未卖之前商店就要打烊;那么,等到赚了钱,这帽子就得明天才能买了。可自己根本不会在城里住夜,一无亲,二无眷,从来是连夜回去的,这一趟分明就买不成,还得光着头冻几天。 受了这点挫折,心情不挺愉快,一路走来,便觉得头上凉嗖嗖,更加懊恼起来。到火车站时,已过八点了。时间还早,但既然来了,也就选了一块地方,敞开包裹,亮出商品,摆出摊子来。这时车站上人数不少,但陈奂生知道难得会有顾客,因为这些都是吃饱了晚饭来候车的,不会买他的油绳,除非小孩嘴馋吵不过,大人才会买。只有火车上下车的旅客到了,生意才会忙起来。他知道九点四十分、十点半,各有一班车到站,这油绳到那时候才能卖掉,因为时近半夜,店摊收歇,能买到吃的地方不多,旅客又饿了,自然争着买。如果十点半卖不掉,十一点二十分还有一班车,不过太晏了,陈奂生宁可剩点回去也不想等,免得一夜不得睡,须知跑回去也是三十里啊。 果然不错,这些经验很灵,十点半以后,陈奂生的油绳就已经卖光了。下车的旅客一拥而上,七手八脚,伸手来拿,把陈奂生搞得昏头昏脑,卖完一算账,竟少了三角钱,因为头昏,怕算错了,再认真算了一遍,还是缺三角,看来是哪个贪小利拿可油绳未付款。他叹了一口气,自认晦气。本来他也晓得,人家买他的油绳,是不能向公家报销的,那要吃而不肯私人掏腰包的,就会要一点魔术,所以他总是特别当心,可还是丢失了,真是双拳不敌四手,两眼难顾八方。只好认了吧,横竖三块钱赚头,还是有的。 他又叹了口气,想动身凯旋回府。谁知一站起来,双腿发软,两膝打颤,竟是浑身无力。他不觉大吃一惊,莫非生病了吗?刚才做生意,精神紧张,不曾觉得,现在心定下来,才感浑身不适,原先喉咙嘶哑,以为是讨价还价喊哑的,现在连口腔上爿都像冒烟,鼻气火热;一摸额头,果然滚烫,一阵阵冷风吹得头皮好不难受。他毫无办法,只想先找杯热茶解渴。那时茶摊已无,想起车站上有个茶水供应地方,便硬撑着移步过去。到了那里,打开龙头,热水倒有,只是找不到茶杯。原来现在讲究卫生,旅客大都自带茶缸,车站上落得省劲,就把杯子节约掉了。陈奂生也顾不得卫生不卫生,双手捧起龙头里流下的水就喝。那水倒也有点烫,但陈奂生此时手上的热度也高,还忍得住,喝了几口,算是好过一点。但想到回家,竟是千难万难;平常时候,那三十里路,好像经不起脚板一颠,现在看来,真如隔了十万八千里,实难登程。他只得找个位置坐下,耐性受痛,觉得此番遭遇,完全错在忘记了带钱先买帽子,才受凉发病。一着走错,满盘皆输;弄得上不上下不下,进不得退不得,卡在这儿,真叫尴尬。万一严重起来,此地举目无亲,耽误就医吃药,岂不要送掉老命?可又一想,他陈奂生是个堂堂男子汉,一生干净,问心无愧,死了也口限不闭;活在世上多种几年田,有益无害,完全应该提供宽裕的时间,没有任何匆忙的必要。想到这里,陈奂生高兴起来,他嘴巴干燥,笑不出声,只是两个嘴角,向左右同时嘻开,露出一个微笑。那扶在椅上的右手,轻轻提了起来,像听到了美妙的乐曲似的,在右腿上赏心地拍了一拍,松松地吐出口气,便一头横躺在椅子上卧倒了。 原文三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陈奂生肢体瘫软,头脑不清,眼皮发沉,喉咙痒痒地咳了几声;他懒得睁眼,翻了一个身便又想睡。谁知此身一翻,竟浑身颤了几顿,一颗心像被线穿着吊了几吊,牵肚挂肠。他用手一摸,身下贼软;连忙一个翻身,低头望去,证实自己猜得一点不错,是睡在一张棕绷大床上。陈奂生吃了一惊,连忙平躺端正,闭起眼睛,要弄清楚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他好像有点印象,一时又糊涂难记,只得细细琢磨,好不容易才想出了县委吴书记和他的汽车,一下子理出头绪,把一串细关节脉都拉了出来。 原来陈奂生这一年真交了好运,逢到急难,总有救星。他发高烧昏睡不久,候车室门口就开来一部吉普车,载来了县委书记吴楚。他是要乘十二点一刻那班车到省里去参加明天的会议。到火车站时,刚只十一点四十分,吴楚也就不忙,在候车室徒步起来,那司机一向要等吴楚进了站台才走,免得他临时有事找不到人,这次也照例陪着。因为是半夜,候车室旅客不多,吴楚转过半圈,就发现了睡着的陈奂生。吴楚不禁笑了起来,他今秋在陈奂生的生产队里蹲了两个月,一眼就认出他来,心想这老实肯干的忠厚人,怎么在这儿睡着了?若要乘车,岂不误事。便走去推醒他;推了一推,又发现那屁股底下,垫着个瘪包,心想坏了,莫非东西被偷了?就着紧推他,竟也不醒。这吴楚原和农民玩惯了的,一时调皮起来,就去捏他的鼻子;一摸到皮肤热辣辣,才晓得他病倒了,连忙把他扶起,总算把他弄醒了。 这些事情,陈奂生当然不晓得。现在能想起来的,是自己看到吴书记之后,就一把抓牢,听到吴书记问他。“你生病了吗?”他点点头。吴书记问他:“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他就去摸了摸旅行包。吴书记问他:“包里的东西呢?”他就笑了一笑。当时他说了什么?究竟有没有说?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吴书记好像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和驾驶员一同扶他上了车,车子开了一段路,叫开了一家门(机关门诊室),扶他下车进去,见到了一个穿白衣服的人,晓得是医生了。那医生替他诊断片刻,向吴书记笑着说了几句话(重感冒,不要紧),倒过半杯水,让他吃了几片药,又包了一点放在他口袋里,也不曾索钱,便代替吴书记把他扶上了车,还关照说:“我这儿没有床,住招待所吧,安排清静一点的地方睡一夜就好了。”车子又开动,又听吴书记说:“还有十三分钟了,先送我上车站,再送他上招待所,给他一个单独房间,就说是我的朋友……” 陈奂生想到这里,听见自己的心扑扑跳得比打钟还响,合上的眼皮,流出晶莹的泪珠,在眼角膛里停留片刻,便一条线挂下来了。这个吴书记真是大好人,竟看得起他陈奂生,把他当朋友,一旦有难,能挺身而出,拔刀相助,救了他一条性命,实在难得。 陈奂生想,他和吴楚之间,其实也谈不上交情,不过认识罢了。要说有什么私人交往,平生只有一次。记得秋天吴楚在大队蹲点,有一天突然闯到他家来吃了一顿便饭,听那话音,像是特地来体验体验“漏斗户”的生活改善到什么程度的。还带来了一斤块块糖,给孩子们吃。细算起来,等于两顿半饭钱。那还算什么交情呢!说来说去,是吴书记做了官不曾忘记老百姓。 陈奂生想罢,心头暖烘烘,眼泪热辣辣,在被日上拭了拭,便睁开来细细打量这住的地方,却又吃了一惊。原来这房里的一切,都新堂堂、亮澄澄,平顶(天花板)白得耀眼,四周的墙,用青漆漆了一人高,再往上就刷刷白,地板暗红闪光,照出人影子来;紫檀色五斗橱,嫩黄色写字台,更有两张出奇的矮凳,比太师椅还大,里外包着皮,也叫不出它的名字来。再看床上,垫的是花床单,盖的是新被子,雪白的被底,崭新的绸面,呱呱叫三层新①。陈奂生不由自主地立刻在被窝里缩成一团,他知道自己身上(特别是脚)不大干净,生怕弄脏了被子……随即悄悄起身,悄悄穿好了衣服,不敢弄出一点声音来,好像做了偷儿,被人发现就会抓住似的。他下了床,把鞋子拎在手里,光着脚跑出去;又眷顾着那两张大皮椅,走近去摸一摸,轻轻捺了捺,知道里边有弹簧,却不敢坐,怕压瘪了弹不饱。然后才真的悄悄开门,走出去了。 -------- ①三层新——被面、被里、被絮都是新的。 到了走廊里,脚底已冻得冰冷,一瞧别人是穿了鞋走路的,知道不碍,也套上了鞋。心想吴书记照顾得太好了,这哪儿是我该住的地方!一向听说招待所的住宿费贵,我又没处报销,这样好的房间,不知要多少钱,闹不好,一夜天把顶帽子钱住掉了,才算不来呢。 他心里不安,赶忙要弄清楚。横竖他要走了,去付了钱吧。 他走到门口柜台处,朝里面正在看报的大姑娘说:“同志,算账。” “几号房间?”那大姑娘恋着报纸说,并未看他。 “几号不知道。我住在最东那一间。” 那姑娘连忙丢了报纸,朝他看看,甜甜地笑着说:“是吴书记汽车送来的?你身体好了吗?” “不要紧,我要回去了。” “何必急,你和吴书记是老战友吗?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大姑娘一面软款款地寻话说,一面就把开好的发票交给他。笑得甜极了。陈奂生看看她,真是绝色! 但是,接到发票,低头一看,陈奂生便像给火钳烫着了手。他认识那几个字,却不肯相信。“多少?”他忍不住问,浑身燥热起来。 “五元。” “一夜天?”他冒汗了。 “是一夜五元。” 陈奂生的心,忐忑忐忑大跳。“我的天!”他想,“我还怕困掉一顶帽子,谁知竟要两顶!” “你的病还没有好,还正在出汗呢!”大姑娘惊怪地说。 千不该,万不该,陈奂生竟说了一句这样的外行语:“我是半夜里来的呀!” 大姑娘立刻看出他不是一个人物,她不笑了,话也不甜了,像菜刀剁着砧板似的笃笃响着说:“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横竖到今午十二点为止,都收一天钱。”这还是客气的,没有嘲笑他,是看了吴书记的面子。 陈奂生看着那冷若冰霜的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人,哪里还敢再开口,只得抖着手伸进袋里去摸钞票,然后细细数了三遍,数定了五元;交给大姑娘时,那外面一张人民币,已经半湿了,尽是汗。 这时大姑娘已在看报,见递来的钞票太零碎,更皱了眉头。但她还有点涵养,并不曾说什么,收进去了。 陈奂生出了大价钱,不曾讨得大姑娘欢喜,心里也有点忿忿然。本想一走了之,想到旅行包还丢在房间里,就又回过来。 推开房间,看看照出人影的地板,又站住犹豫:“脱不脱鞋?”一转念,忿忿想道:“出了五块钱呢!”再也不怕弄脏,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往弹簧太师椅上一坐:“管它,坐瘪了不关我事,出了五元钱呢。” 他饿了,摸摸袋里还剩一块僵饼,拿出来啃了一口,看见了热水瓶,便去倒一杯开水和着饼吃。回头看刚才坐的皮凳,竟没有瘪,便故意立直身子,扑通坐下去……试了三次,也没有坏,才相信果然是好家伙。便安心坐着啃饼,觉得很舒服,头脑清爽,热度退尽了,分明是刚才出了一身大汗的功劳。他是个看得穿的人,这时就有了兴头,想道:“这等于出晦气钱——譬如买药吃掉!” 啃完饼,想想又肉痛起来,究竟是五元钱哪!他昨晚上在百货店看中的帽子,实实在在是二元五一顶,为什么睡一夜要出两顶帽钱呢?连沈万山①都要住穷的;他一个农业社员,去年工分单价七角,因一夜做七天还要倒贴一角,这不是开了大玩笑!从昨半夜到现在,总共不过七八个钟头,几乎一个钟头要做一天工,贵死川真是朋错阳差,他这副骨头能在那种床上躺尸吗!现在别的便宜抬不着,大姑娘说可以住到十二点,那就再困吧,困到足十二点走,这也是捞着多少算多少。对,就是这个主意。 -------- ①沈万山——民间传说里的大富翁。 这陈奂生确是个向前看的人,认准了自然就干,但刚才出了汗,吃了东西,脸上嘴上,都不惬意,想找块毛巾洗脸,却没有。心一横,便把提花枕巾捞起来干擦了一阵,然后衣服也不脱,就盖上被头困了,这一次再也不怕弄脏了什么,他出了五元钱呢。——即使房间弄成了猪圈,也不值! 可是他睡不着,他想起了吴书记。这个好人,大概只想到关心他,不曾想到他这个人经不起这样高级的关心。不过人家忙着赶火车,哪能想得周全!千怪万怪,只怪自己不曾先买帽子,才伤了风,才走不动,才碰着吴书记,才住招待所,才把油绳的利润用光,连本钱也蚀掉一块多……那么,帽子还买不买呢?他一狠心:买,不买还要倒霉的! 想到油绳,又觉得肚皮饿了。那一块僵饼,本来就填不饱,可惜昨夜生意太好,油绳全卖光了,能剩几袋倒好;现在懊海已晚,再在这床上困下去,会越来越饿,身上没有粮票,中饭到哪里去吃!到时候饿得走不动,难道再在这儿住一夜吗?他慌了,两脚一踹,把被头踢开,拎了旅行包。开门就走。此地虽好,不是久恋之所,虽然还剩得有二三个钟点,又带不走,忍痛放弃算了。 他出得门来,再无别的念头,直奔百货公司,把剩下来的油绳本钱,买了一顶帽子,立即戴在头上,飘然而去。 一路上看看野景,倒也容易走过;眼看离家不远,忽然想到这次出门,连本搭利,几乎全部搞光,马上要见老婆,交不出账,少不得又要受气,得想个主意对付她。怎么说呢?就说输掉了;不对,自己从不赌。就说吃掉了;不对,自己从不死吃。就说被扒掉了;不对,自己不当心,照样挨骂。就说做好事救济了别人;不对,自己都要别人救济。就说送给一个大姑娘了,不对,老婆要犯疑……那怎么办? 陈奂生自问自答,左思右想,总是不妥。忽然心里一亮,拍着大腿,高兴地叫道:“有了。”他想到此趟上城,有此一番动人的经历,这五块钱化得值透。他总算有点自豪的东西可以讲讲了。试问,全大队的干部、社员,有谁坐过吴书记的汽车?有谁住过五元钱一夜的高级房间?他可要讲给大家听听,看谁还能说他没有什么讲的!看谁还能说他没见过世面了看谁还能瞧不起他,唔!……他精神陡增,顿时好像高大了许多。老婆已不在他眼里了;他有办法对付,只要一提到吴书记,说这五块钱还是吴书记看得起他,才让他用掉的,老婆保证服帖。哈,人总有得意的时候,他仅仅花了五块钱就买到了精神的满足,真是拾到了非常的便宜货,他愉快地划着快步,像一阵清风荡到了家门。 果然,从此以后,陈奂生的身份显著提高了,不但村上的人要听他讲,连大队干部对他的态度也友好得多,而且,上街的时候,背后也常有人指点着他告诉别人说:“他坐过吴书记的汽车。”或者“他住过五元钱一天的高级房间。”……公社农机厂的采购员有一次碰着他,也拍拍他的肩胛说:“我就没有那个运气,三天两头住招待所,也住不进那样的房间。” 从此,陈奂生一直很神气,做起事来,更比以前有劲得多了。 1980.1
是《乡里彩虹城里雨》。赵大闯曾是张中原雇佣的保安,裴总不久之前到工地向张中原讨债,见识了赵大闯厉害的身手,一个手下时刻监视张中原,发现赵大闯一行人离开了工地。裴总抓住难得的机会,前往工地找到张中原,要求张中原唤回除了女人以外的男村民,他打算雇佣所有男村民。只要张中原找回所有男村民,欠债的事情可以缓一缓。老李觉得裴总的行为像是在买卖人口,张中原因为欠了裴总一笔钱,已是走投无路,决定找回所有男村民,转卖给裴总。赵大闯四人在工地干活,与一伙民工产生冲突,为首的民工叫建民,与赵大闯是故交,双方相见分外惊喜,化解了结下的矛盾。张中原找到了在工地上干活的赵大闯,向赵大闯打探其它村民的情况。扩展资料:剧情简介《乡里彩虹城里雨》是一部反映现实题材的电视连续剧。该剧以改革开放涌现的“打工潮”为历史背景,全方位描述青年男女外出务工及其留守在家的孩子、老人的生活,展现当前农村劳动力向城市转移出现的矛盾,揭示新农村建设的紧迫性,也塑造了一群可亲可爱的当代农民群像。
是《乡里彩虹城里雨》 。《乡里彩虹城里雨》由剧作家李阳、薛金玉历时三年六易其稿创作完成,以改革开放涌现的“打工潮”为历史大背景,以疙瘩岭村四户农民外出打工生活、留守在家的老人和孩子的命运纠葛为小背景,以基层组织代表耿孝民关心爱护留守孩子的成长。关注留守老人的生活,努力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为主线,着力刻画了一位有血有肉的基层组织代表人物形象,塑造了大闯、赵爷、山根、刘爷、张中原、豆妹、彩凤等可亲可爱又可敬的当代农民群像。扩展资料:相关资料《乡里彩虹城里雨》已在河南完成拍摄。这部讲述当代农村生活和农民工奋斗的电视剧将于2011年上映。在剧中扮演主角的邓英并没有忘记表达她对公众的爱,还给当地人民送了礼物。她甚至呼吁他们在发展自己家乡的建设时要注意环境保护。这部戏在前期准备阶段就引起了公众的注意。以往的任何一部作品都不能完整、客观地反映农民的生活和斗争。该节目是此类节目中的第一个,向观众呈现了一种微妙的视角感,以及对真实故事的改编。主演邓颖一直专注于都市情感和古装剧。这一次,她说她很高兴,这是她表演上的一个突破。之前的角色都是比较情绪化的场景,表演模式是一样的,但是这次不同,有很多坚强的女性在故事中挣扎。在刚拿到剧本的时候,我也认真的思考和分析了剧本。参考资料来源:百度百科-乡里彩虹城里雨
此为不二书旅原创,感兴趣者请关注不二书旅微信公众号,了解更多精彩内容。本月,不二书旅带大家共读《平凡的世界》。邀约到这篇在2015年,电视剧热播后,边云芳老师重读这本著作后写下的文章。全文共5495字,分上下两篇推出。此篇为下篇。5我的童年、青少年以至于成年后,分别在乡村、煤矿、县城、市里居住生活,那些牵挂在记忆里的地貌、风俗、人情、世道以及亲人,恰如其分在这部作品里找到了呈现的方式。黄土地上世相众生、人心冷暖在一个时代的变革里有着相同的面貌和命运。乡村记忆里的沟梁、田垄、老树、村庙、土窑以及春天夜里的狗吠,流淌着乡间的宁静和温馨,那种时光的迟缓混合着泥土的气息,让人觉得世界的亘古荒远。对煤矿生活的描摹,又是那样亲切而安妥。记得,我们跟随父亲搬家到煤矿后,何尝不是大牙湾煤矿的情景。那时候,煤矿多红火,“哐当,哐当”,翻斗车将从地下运上来的黑亮亮的炭块翻倒在煤厂里,日夜不息,拉煤车来往穿梭,人欢马叫。食堂、医院、澡堂,一应俱全。精神文化生活的富有,比得上县城,图书室、电视室、乒乓球室、篮球场,时时都有身影。每到夏季,隔两天就会演一场电影。记得看过的电影有《花为媒》、《瞧这一家子》等。从图书室里借了书,迟迟不想归还,心想着,那本书要是我的该有多好。孙少平穿着矿工装、满脸黑煤面的样子,是多么熟悉。而艰苦的劳动和随时面对死亡的井下处境,让矿工和他们的家属更加热爱生活,吃穿用度都要好一些,白面、大米、猪肉,甚至水果,都能时不时上了餐桌,衣服都从县城买最时兴漂亮的。这是八十年代,农村人都羡慕谁家如果能够有一个人在煤矿当工人,就意味着脱离了贫穷。如果直面煤矿工人的人生,更能懂得生活的苦难和幸福。”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个蹩脚电影演员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而不愿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路遥说。记得王同学读着书中的这句话,反反复复说,怎么会这么有哲理?是的,如孙少平一样的煤矿工人,他们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谁曾关注过?而又有谁愿意去关注?他们牛马般的劳动谁曾从内心真正被尊重过?路遥为我们展示了这个世界。在这部广阔的具有史诗般品格的鸿篇巨著中,有煤矿工人的情感世界,这不仅仅是于作品而言的丰满,更是对煤矿工人的内心尊重。是的,只有在煤矿生活过,才能真正理解什么是“乌金”,那在灶膛里熊熊燃烧的煤炭的火焰,有着怎样的炙热和芳香。6高中时,我们迁入县城居住,后来,建市立区,有了朔州市和朔城区。同样生长在黄土地上的县城相差无几。并不是说建筑街道等有型的外在,而是县城的文化机理都有着相同的纹路。青春的奋斗和迷茫,爱情萌芽的欢乐和痛苦,都可以在这部作品中找到参照,继而获得灵魂的抚慰和安放。正如王同学一样的许许多多的城乡青年,他们遭遇到的心灵上的苦闷和精神上的折磨,都可以从这部作品中获得治愈,它不单单励志,而且是一副良药。年轻的路遥,他给芸芸众生中的不甘平庸者熬制了一碗汤药。但是,他自己早早地倒下了。就在他去世不久,我在《女友》上读到一篇文章,由于这篇文章的独特,我抄在笔记本上。文章说,”几乎全西安的文人们都去参加追悼会了,这似乎有着某种身份的暗示,路遥毕竟是名作家。追悼会很隆重,因为去了很多领导,包括省长,还因为花圈很多,放满了半个广场;还因为记者云集,新华社、人民日报、晚报、日报、杂志社各路人马都去了。“文章还说:“一篇篇文采横溢的悼文被慢慢诵读,在这如泣如诉的情绪中,人们终于想起自己今天的目的,终于想起一个伟大的灵魂离我们而去,那是令人悲痛的事。”文章还说:“路遥躺在鲜花丛上的玻璃棺中,他栩栩如生,脸色平和,有一种对所有一切都不屑一顾的神态。也许,他在天国的灵魂早已对人间的这一幕看得清楚分明,正如他对自己那一双跟西服不大协调的运动鞋的感觉一样,他知道,然而他不说。”其实,多少年后,我渐渐理解了这篇文章的涵义。世相众生,人生百态,高官显贵,引车卖浆,儿女情长,爱情悲剧,路遥把这个世界早早地看过了,看得彻底分明,看得悲怆,看得苍凉,看得温暖,看得喜悦。所以,他把这个平凡的世界撂下了,不管了,不屑一顾地走了。而这人间,继续着他平凡世界的热闹。电视连续剧的播出,让不大看电视的我每晚端坐于前,重温这部名著的细枝末节。忠实于原著的改编还是让人颇感欣慰。这让我再一次陷入回忆。7我和王同学结婚后,曾热烈地讨论过孙少平和田晓霞的爱情。路遥为什么要安排田晓霞要死去,如果他们真的结婚了,会把日子过的幸福吗?田晓霞是不是只能死去,他们之间身份的差异是否会成为婚姻的障碍?或者,路遥安排田晓霞死去,就像王子和灰姑娘只写恋爱不写结婚,只品尝爱情的甘美,不尝试婚姻的麻烦,是为了给读者看?或者是,悲剧可以增加作品的厚重度,让读者刻骨铭心?这些讨论都是世俗意义上的。爱情,本质上是一场悲剧。现在回过头来,看走过的岁月,经过的人事,遭遇的苦难,享过的幸福,流过的泪水,那一回又一回的不可预知,那一轮又一轮的命运叩问下,爱情,本质上,不是悲剧又是什么?又能是什么?因为,相爱的人终究要分开,不是分手,就是死亡。路遥早就洞悉了这一切。少安和润叶相爱,可是分开,少安和秀连相爱,可是要面对死亡;少平和晓霞相爱,可是晓霞已经死亡。爱情的底子就是悲剧,只是在这悲剧的剧幕中,因为有爱,就温暖欢乐了人间。那么,孙少平和田晓霞能结婚吗?当然能,因为他们有相同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有相同的思想境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异,只是世俗意义上的理解,完全可以跨过去。因为在我的周围,在那个纯真的年代,就有这样的例子。但是,如果,路遥安排相爱的人走到一起,到最后,还是要一个先离开这人世,这难道依旧不是一场悲剧?生活总是美好的。既然活着,就应该好好活。即便是痛苦,也是组成我们人生幸福的一个不可欠缺的部分。这样的语言安慰了多少深处痛苦心境中读者的心灵。8光阴流逝,世事变换,年代已不是那个年代。对待爱情婚姻的态度已经改变。金钱臃肿了心灵。再看看眼下一些文学作品,描述的爱情,充满了算计、掂量、实用。难道爱情不需要一些奋不顾身的付出?难道爱情不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件事?难道爱情不值得利他了?不知道。没有答案。但是,为什么自《平凡的世界》问世以来,一直得到读者的喜爱?为什么电视剧播出后,受到那么多观众的追看?其实是有答案的。无论世道怎样变,人的基本情感不会变,那就是对真诚、纯真的情感的向往和追求。这部作品呈现出来的对待爱情态度上的真纯端正,会时时激荡洗涤着人的心灵。电视剧对孙少平归宿的处理,感觉要比原著好一些,孙少平写出了文学作品,考上了煤炭技术学校,这比原著中他简单地回到煤矿、向惠英嫂温暖的家走去的结局要明亮了许多,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向命运低头的人。还有电视剧略去了许多次要人物的出场,比如金家湾的一些金姓人物。编剧要集中表现主要人物的矛盾冲突,是为了电视剧更加好看。但是,金波,不必删去,这个人物的柏拉图式的爱情,是另外一种荡气回肠的爱的方式。同时,加重田润生的戏份,以弥补删去金波的不足,但到底是不同的。这部作品的另一条线索,就是公社、县、市、省四级官场,田福军的正面塑造撑起了整部剧的骨架。郝红梅起初在爱情上的心机,王满银的吊儿郎当,孙玉亭的好吃懒做,田福堂的耍心眼儿,即便王彩娥的红杏出墙,都是那么理直气壮,满目生气勃勃。唉,路遥,到底有多深情就有多脆弱,有多坚强就有多柔情,就连他笔下的缺点人物,也是这么可爱!9连续剧播完了,书也又一次重读。而我似乎才一点一点明白了那片苍茫的黄土地上流淌着的深厚的血脉情愫和作家对那篇土地深沉而悲怆的血肉深情;那高亢嘹喨、热情奔放而又质朴苍凉的信天游是那样破碎而又温暖着人心,那黄土崖畔迎风绽放的山丹丹花安静而执着地相伴着黄土地上的每一个生命……哦,神仙挡不住人想人。抚窗远望,2015年的春天来了。新绿跃上枝头,河水哗啦啦地开流,而不久,城市街头,山野卯梁,都会举起热烈的花朵,来装扮这美好的生活。边云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朔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朔城区新闻中心主任。主要出版著作有散文集《落花时节》、《纤笔岁月》、长篇散文《红尘里》等。不二书旅:文化的传播者,是独立书店,有旅行俱乐部,与书文相遇,打造真正的文化旅行、特色旅行。分享好书好文,特色深度旅行攻略。制订真正的纯玩线路,带你体验不同的文化。支持原创,欢迎投稿。微信号:pasear_contigo
看《平凡的世界》有感 文/大悔忆智冰《平凡的世界》是能够触动国人灵魂、不逃避现实的稀有的杰作之一,我听着电视剧片尾的歌声感到了久违的心灵震撼。文学艺术应该为人服务,在中国应该腾出一只手来为农民服务。他们为全体国人的吃喝拉撒流血流汗,像王安忆、阿城、邓贤、李晓、梁晓声、叶辛一样,我也是7年农龄知青,这个我懂。 最反感没话找话,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之人服务的辫子戏、抗日神剧! 何况,《平凡的世界》是路遥用生命写作的作品,路遥只活了42岁! 路遥四川还有一个写农民,写出同样轰动全国的作品《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的作家,周克芹,他也是写作累死的,53岁,曾经的农民,生产队长。“1990年8月5日凌晨,被当代农民称为知心朋友的我国著名作家周克芹,积劳成疾,以53岁的英年溘然长逝,给人们留下了许多遗憾:他的长篇小说《饥饿平原》写出初稿还没来得及修改,另外有两部构思好了的长篇小说,还有许多已经写在纸头和本子上的素材、构思和草稿……” 周克芹雕像 现在还有像路遥和周克芹一样用生命写作的作家吗?现在还有绝不写自己不熟悉的、未曾触动心灵的题材的作家吗?《平凡的世界》还不是央视播的,而是上海的东方电视台播的。遍地农民工,农民工电视,没有;农民,衣食父母,农民电视剧,要到地方台找去有些人生存在火星。他们喜欢远离人生、像小孩过家家那样的电视剧,他们喜欢演员拿腔拿调、情节胡编乱造的电视剧——这个天天有。 据博客中国老总方兴东的看法,扮演孙少安、贺秀莲的演员应该打满分,我也认为他们能演出那个年代农民的味,不容易,不简单。我所最反感的朗诵腔、话剧腔,《平凡的世界》最少。所有年轻演员表现都不错,克服了做作,克制了表演欲,没有刻意追求泥土味,却把它从内到外表现出来了。那个唱片尾曲的歌手也真是选得好,唱得原生态,让人感到震撼。总体比《乡村爱情》厚重真实。现在的乡村更丰富更生动,不只是苦难和挣扎奋斗的悲壮,还有欲望和罪恶对乡村的触目惊心的破坏!谁还有周克芹、路遥们的生活积累和才华,谁还有他们那颗乡村的心?
原文一 “漏斗户主”陈奂生,今日悠悠上城来。 一次寒潮刚过,天气已经好转,轻风微微吹,太阳暖烘烘,陈奂生肚里吃得饱,身上穿得新,手里提着一个装满东西的干干净净的旅行包,也许是气力大,也许是包儿轻,简直像拎了束灯草,晃荡晃荡,全不放在心上。他个儿又高、腿儿又长,上城三十里,经不起他几晃荡;往常挑了重担都不乘车,今天等于是空身,自更不用说,何况太阳还高,到城嫌早,他尽量放慢脚步,一路如游春看风光。 他到城里去干啥?他到城里去做买卖。稻子收好了,麦垄种完了,公粮余粮卖掉了,口粮柴草分到了,乘这个空当,出门活动活动,赚几个活钱买零碎。自由市场开放了,他又不投机倒把,卖一点农副产品,冠冕堂皇。 他去卖什么?卖油绳①。自家的面粉,自家的油,自己动手做成的。今天做好今天卖,格啦嘣脆,又香又酥,比店里的新鲜,比店里的好吃,这旅行包里装的尽是它;还用小塑料袋包装好,有五根一袋的,有十根一袋的,又好看,又干净。一共六斤,卖完了,稳赚三元钱。 -------- ①油绳——一种油煎的面食。 赚了钱打算干什么?打算买一顶簇新的、呱呱叫的帽子。说真话,从三岁以后,四十五年来,没买过帽子。解放前是穷,买不起;解放后是正当青年,用不着;“文化大革命”以来,肚子吃不饱,顾不上穿戴,虽说年纪到把,也怕脑后风了。正在无可奈何,幸亏有人送了他一顶“漏斗户主”帽,也就只得戴上,横竖不要钱。七八年决分以后,帽子不翼而飞,当时只觉得头上轻松,竟不曾想到冷。今年好像变娇了,上两趟寒流来,就缩头缩颈,伤风打喷嚏,日子不好过,非买一顶帽子不行。好在这也不是大事情,现在活路大,这几个钱,上一趟城就赚到了。 陈奂生真是无忧无虑,他的精神面貌和去年大不相同了。他是过惯苦日子的,现在开始好起来,又相信会越来越好,他还不满意么?他满意透了。他身上有了肉,脸上有了笑;有时候半夜里醒过来,想到囤里有米、橱里有衣,总算像家人家了,就兴致勃勃睡不着,禁不住要把老婆推醒了陪他聊天讲闲话。 提到讲话,就触到了陈奂生的短处,对着老婆,他还常能说说,对着别人,往往默默无言。他并非不想说,实在是无可说。别人能说东道西,扯三拉四,他非常羡慕。他不知道别人怎么会碰到那么多新鲜事儿,怎么会想得出那么多特别的主意,怎么会具备那么多离奇的经历,怎么会记牢那么多怪异的故事,又怎么会讲得那么动听。他毫无办法,简直犯了死症毛病,他从来不会打听什么,上一趟街,回来只会说“今天街上人多”或“人少”、“猪行里有猪”、“青菜贱得卖不掉”……之类的话。他的经历又和村上大多数人一样,既不特别,又是别人一目了然的,讲起来无非是“小时候娘常打我的屁股,爹倒不凶”、“也算上了四年学,早忘光了”、“三九年大旱,断了河底,大家提鱼吃”、“四九年改朝换代,共产党打败了国民党”。“成亲以后,养了一个儿子、一个小女”……索然无味,等于不说。他又看不懂书;看戏听故事,又记不牢。看了《三打白骨精》,老婆要他讲,他也只会说:“孙行者最凶,都是他打死的。”老婆不满足,又问白骨精是谁,他就说:“是妖怪变的。”还是儿子巧,声明“白骨精不是妖怪变的,是白骨精变成的妖怪。”才算没有错到底。他又想不出新鲜花样来,比如种田,只会讲“种麦要用锄头抨碎泥块”。“莳秧—蔸莳六棵”……谁也不要听。再如这卖油绳的行当,也根本不是他发明的,好些人已经做过一阵了,怎样用料?怎样加工?怎样包装?什么价钱?多少利润?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买客多、销路好?都是向大家学来的经验。如果他再向大家夸耀,岂不成了笑话!甚至刻薄些的人还会吊他的背筋:“嗳!连‘漏斗户主’也有油、粮卖油绳了,还当新闻哩!”还是不开口也罢。 如今,为了这点,他总觉得比别人矮一头。黄昏空闲时,人们聚拢来聊天,他总只听不说,别人讲话也总不朝他看,因为知道他不会答话,所以就像等于没有他这个人。他只好自卑,他只有羡慕。他不知道世界上有“精神生活”这一个名词,但是生活好转以后,他渴望过精神生活。哪里有听的,他爱去听,哪里有演的,他爱去看,没听没看,他就觉得没趣。有一次大家闲谈,一个问题专家出了个题目:“在本大队你最佩服哪一个?”他忍不住也答了腔,说:“陆龙飞最狠。”人家问:“一个说书的,狠什么?”他说:“就为他能说书,我佩服他一张嘴。”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于是,他又惭愧了,觉得自己总是不会说,又被人家笑,还是不说为好。他总想,要是能碰到一件大家都不曾经过的事情,讲给大家听听就好了,就神气了。原文二 当然,陈奂生的这个念头,无关大局,往往蹲在离脑门三四寸的地方,不大跳出来,只是在尴尬时冒一冒尖,让自己存个希望罢了。比如现在上城卖油绳,想着的就只是新帽子。 尽管放慢脚步,走到县城的时候,还只下午六点不到。他不忙做生意,先就着茶摊,出一分钱买了杯热茶,啃了随身带着当晚餐的几块僵饼,填饱了肚子,然后向火车站走去。一路游街看店,遇上百货公司,就弯进去侦察有没有他想买的帽子,要多少价钱。三爿店查下来,他找到了满意的一种。这时候突然一拍屁股,想到没有带钱。原先只想卖了油绳赚了利润再买帽子,没想到油绳未卖之前商店就要打烊;那么,等到赚了钱,这帽子就得明天才能买了。可自己根本不会在城里住夜,一无亲,二无眷,从来是连夜回去的,这一趟分明就买不成,还得光着头冻几天。 受了这点挫折,心情不挺愉快,一路走来,便觉得头上凉嗖嗖,更加懊恼起来。到火车站时,已过八点了。时间还早,但既然来了,也就选了一块地方,敞开包裹,亮出商品,摆出摊子来。这时车站上人数不少,但陈奂生知道难得会有顾客,因为这些都是吃饱了晚饭来候车的,不会买他的油绳,除非小孩嘴馋吵不过,大人才会买。只有火车上下车的旅客到了,生意才会忙起来。他知道九点四十分、十点半,各有一班车到站,这油绳到那时候才能卖掉,因为时近半夜,店摊收歇,能买到吃的地方不多,旅客又饿了,自然争着买。如果十点半卖不掉,十一点二十分还有一班车,不过太晏了,陈奂生宁可剩点回去也不想等,免得一夜不得睡,须知跑回去也是三十里啊。 果然不错,这些经验很灵,十点半以后,陈奂生的油绳就已经卖光了。下车的旅客一拥而上,七手八脚,伸手来拿,把陈奂生搞得昏头昏脑,卖完一算账,竟少了三角钱,因为头昏,怕算错了,再认真算了一遍,还是缺三角,看来是哪个贪小利拿可油绳未付款。他叹了一口气,自认晦气。本来他也晓得,人家买他的油绳,是不能向公家报销的,那要吃而不肯私人掏腰包的,就会要一点魔术,所以他总是特别当心,可还是丢失了,真是双拳不敌四手,两眼难顾八方。只好认了吧,横竖三块钱赚头,还是有的。 他又叹了口气,想动身凯旋回府。谁知一站起来,双腿发软,两膝打颤,竟是浑身无力。他不觉大吃一惊,莫非生病了吗?刚才做生意,精神紧张,不曾觉得,现在心定下来,才感浑身不适,原先喉咙嘶哑,以为是讨价还价喊哑的,现在连口腔上爿都像冒烟,鼻气火热;一摸额头,果然滚烫,一阵阵冷风吹得头皮好不难受。他毫无办法,只想先找杯热茶解渴。那时茶摊已无,想起车站上有个茶水供应地方,便硬撑着移步过去。到了那里,打开龙头,热水倒有,只是找不到茶杯。原来现在讲究卫生,旅客大都自带茶缸,车站上落得省劲,就把杯子节约掉了。陈奂生也顾不得卫生不卫生,双手捧起龙头里流下的水就喝。那水倒也有点烫,但陈奂生此时手上的热度也高,还忍得住,喝了几口,算是好过一点。但想到回家,竟是千难万难;平常时候,那三十里路,好像经不起脚板一颠,现在看来,真如隔了十万八千里,实难登程。他只得找个位置坐下,耐性受痛,觉得此番遭遇,完全错在忘记了带钱先买帽子,才受凉发病。一着走错,满盘皆输;弄得上不上下不下,进不得退不得,卡在这儿,真叫尴尬。万一严重起来,此地举目无亲,耽误就医吃药,岂不要送掉老命?可又一想,他陈奂生是个堂堂男子汉,一生干净,问心无愧,死了也口限不闭;活在世上多种几年田,有益无害,完全应该提供宽裕的时间,没有任何匆忙的必要。想到这里,陈奂生高兴起来,他嘴巴干燥,笑不出声,只是两个嘴角,向左右同时嘻开,露出一个微笑。那扶在椅上的右手,轻轻提了起来,像听到了美妙的乐曲似的,在右腿上赏心地拍了一拍,松松地吐出口气,便一头横躺在椅子上卧倒了。原文三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陈奂生肢体瘫软,头脑不清,眼皮发沉,喉咙痒痒地咳了几声;他懒得睁眼,翻了一个身便又想睡。谁知此身一翻,竟浑身颤了几顿,一颗心像被线穿着吊了几吊,牵肚挂肠。他用手一摸,身下贼软;连忙一个翻身,低头望去,证实自己猜得一点不错,是睡在一张棕绷大床上。陈奂生吃了一惊,连忙平躺端正,闭起眼睛,要弄清楚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他好像有点印象,一时又糊涂难记,只得细细琢磨,好不容易才想出了县委吴书记和他的汽车,一下子理出头绪,把一串细关节脉都拉了出来。 原来陈奂生这一年真交了好运,逢到急难,总有救星。他发高烧昏睡不久,候车室门口就开来一部吉普车,载来了县委书记吴楚。他是要乘十二点一刻那班车到省里去参加明天的会议。到火车站时,刚只十一点四十分,吴楚也就不忙,在候车室徒步起来,那司机一向要等吴楚进了站台才走,免得他临时有事找不到人,这次也照例陪着。因为是半夜,候车室旅客不多,吴楚转过半圈,就发现了睡着的陈奂生。吴楚不禁笑了起来,他今秋在陈奂生的生产队里蹲了两个月,一眼就认出他来,心想这老实肯干的忠厚人,怎么在这儿睡着了?若要乘车,岂不误事。便走去推醒他;推了一推,又发现那屁股底下,垫着个瘪包,心想坏了,莫非东西被偷了?就着紧推他,竟也不醒。这吴楚原和农民玩惯了的,一时调皮起来,就去捏他的鼻子;一摸到皮肤热辣辣,才晓得他病倒了,连忙把他扶起,总算把他弄醒了。 这些事情,陈奂生当然不晓得。现在能想起来的,是自己看到吴书记之后,就一把抓牢,听到吴书记问他。“你生病了吗?”他点点头。吴书记问他:“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他就去摸了摸旅行包。吴书记问他:“包里的东西呢?”他就笑了一笑。当时他说了什么?究竟有没有说?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吴书记好像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和驾驶员一同扶他上了车,车子开了一段路,叫开了一家门(机关门诊室),扶他下车进去,见到了一个穿白衣服的人,晓得是医生了。那医生替他诊断片刻,向吴书记笑着说了几句话(重感冒,不要紧),倒过半杯水,让他吃了几片药,又包了一点放在他口袋里,也不曾索钱,便代替吴书记把他扶上了车,还关照说:“我这儿没有床,住招待所吧,安排清静一点的地方睡一夜就好了。”车子又开动,又听吴书记说:“还有十三分钟了,先送我上车站,再送他上招待所,给他一个单独房间,就说是我的朋友……” 陈奂生想到这里,听见自己的心扑扑跳得比打钟还响,合上的眼皮,流出晶莹的泪珠,在眼角膛里停留片刻,便一条线挂下来了。这个吴书记真是大好人,竟看得起他陈奂生,把他当朋友,一旦有难,能挺身而出,拔刀相助,救了他一条性命,实在难得。 陈奂生想,他和吴楚之间,其实也谈不上交情,不过认识罢了。要说有什么私人交往,平生只有一次。记得秋天吴楚在大队蹲点,有一天突然闯到他家来吃了一顿便饭,听那话音,像是特地来体验体验“漏斗户”的生活改善到什么程度的。还带来了一斤块块糖,给孩子们吃。细算起来,等于两顿半饭钱。那还算什么交情呢!说来说去,是吴书记做了官不曾忘记老百姓。 陈奂生想罢,心头暖烘烘,眼泪热辣辣,在被日上拭了拭,便睁开来细细打量这住的地方,却又吃了一惊。原来这房里的一切,都新堂堂、亮澄澄,平顶(天花板)白得耀眼,四周的墙,用青漆漆了一人高,再往上就刷刷白,地板暗红闪光,照出人影子来;紫檀色五斗橱,嫩黄色写字台,更有两张出奇的矮凳,比太师椅还大,里外包着皮,也叫不出它的名字来。再看床上,垫的是花床单,盖的是新被子,雪白的被底,崭新的绸面,呱呱叫三层新①。陈奂生不由自主地立刻在被窝里缩成一团,他知道自己身上(特别是脚)不大干净,生怕弄脏了被子……随即悄悄起身,悄悄穿好了衣服,不敢弄出一点声音来,好像做了偷儿,被人发现就会抓住似的。他下了床,把鞋子拎在手里,光着脚跑出去;又眷顾着那两张大皮椅,走近去摸一摸,轻轻捺了捺,知道里边有弹簧,却不敢坐,怕压瘪了弹不饱。然后才真的悄悄开门,走出去了。 -------- ①三层新——被面、被里、被絮都是新的。 到了走廊里,脚底已冻得冰冷,一瞧别人是穿了鞋走路的,知道不碍,也套上了鞋。心想吴书记照顾得太好了,这哪儿是我该住的地方!一向听说招待所的住宿费贵,我又没处报销,这样好的房间,不知要多少钱,闹不好,一夜天把顶帽子钱住掉了,才算不来呢。 他心里不安,赶忙要弄清楚。横竖他要走了,去付了钱吧。 他走到门口柜台处,朝里面正在看报的大姑娘说:“同志,算账。” “几号房间?”那大姑娘恋着报纸说,并未看他。 “几号不知道。我住在最东那一间。” 那姑娘连忙丢了报纸,朝他看看,甜甜地笑着说:“是吴书记汽车送来的?你身体好了吗?” “不要紧,我要回去了。” “何必急,你和吴书记是老战友吗?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大姑娘一面软款款地寻话说,一面就把开好的发票交给他。笑得甜极了。陈奂生看看她,真是绝色! 但是,接到发票,低头一看,陈奂生便像给火钳烫着了手。他认识那几个字,却不肯相信。“多少?”他忍不住问,浑身燥热起来。 “五元。” “一夜天?”他冒汗了。 “是一夜五元。” 陈奂生的心,忐忑忐忑大跳。“我的天!”他想,“我还怕困掉一顶帽子,谁知竟要两顶!” “你的病还没有好,还正在出汗呢!”大姑娘惊怪地说。 千不该,万不该,陈奂生竟说了一句这样的外行语:“我是半夜里来的呀!” 大姑娘立刻看出他不是一个人物,她不笑了,话也不甜了,像菜刀剁着砧板似的笃笃响着说:“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横竖到今午十二点为止,都收一天钱。”这还是客气的,没有嘲笑他,是看了吴书记的面子。 陈奂生看着那冷若冰霜的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人,哪里还敢再开口,只得抖着手伸进袋里去摸钞票,然后细细数了三遍,数定了五元;交给大姑娘时,那外面一张人民币,已经半湿了,尽是汗。 这时大姑娘已在看报,见递来的钞票太零碎,更皱了眉头。但她还有点涵养,并不曾说什么,收进去了。 陈奂生出了大价钱,不曾讨得大姑娘欢喜,心里也有点忿忿然。本想一走了之,想到旅行包还丢在房间里,就又回过来。 推开房间,看看照出人影的地板,又站住犹豫:“脱不脱鞋?”一转念,忿忿想道:“出了五块钱呢!”再也不怕弄脏,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往弹簧太师椅上一坐:“管它,坐瘪了不关我事,出了五元钱呢。” 他饿了,摸摸袋里还剩一块僵饼,拿出来啃了一口,看见了热水瓶,便去倒一杯开水和着饼吃。回头看刚才坐的皮凳,竟没有瘪,便故意立直身子,扑通坐下去……试了三次,也没有坏,才相信果然是好家伙。便安心坐着啃饼,觉得很舒服,头脑清爽,热度退尽了,分明是刚才出了一身大汗的功劳。他是个看得穿的人,这时就有了兴头,想道:“这等于出晦气钱——譬如买药吃掉!” 啃完饼,想想又肉痛起来,究竟是五元钱哪!他昨晚上在百货店看中的帽子,实实在在是二元五一顶,为什么睡一夜要出两顶帽钱呢?连沈万山①都要住穷的;他一个农业社员,去年工分单价七角,因一夜做七天还要倒贴一角,这不是开了大玩笑!从昨半夜到现在,总共不过七八个钟头,几乎一个钟头要做一天工,贵死川真是朋错阳差,他这副骨头能在那种床上躺尸吗!现在别的便宜抬不着,大姑娘说可以住到十二点,那就再困吧,困到足十二点走,这也是捞着多少算多少。对,就是这个主意。 -------- ①沈万山——民间传说里的大富翁。 这陈奂生确是个向前看的人,认准了自然就干,但刚才出了汗,吃了东西,脸上嘴上,都不惬意,想找块毛巾洗脸,却没有。心一横,便把提花枕巾捞起来干擦了一阵,然后衣服也不脱,就盖上被头困了,这一次再也不怕弄脏了什么,他出了五元钱呢。——即使房间弄成了猪圈,也不值! 可是他睡不着,他想起了吴书记。这个好人,大概只想到关心他,不曾想到他这个人经不起这样高级的关心。不过人家忙着赶火车,哪能想得周全!千怪万怪,只怪自己不曾先买帽子,才伤了风,才走不动,才碰着吴书记,才住招待所,才把油绳的利润用光,连本钱也蚀掉一块多……那么,帽子还买不买呢?他一狠心:买,不买还要倒霉的! 想到油绳,又觉得肚皮饿了。那一块僵饼,本来就填不饱,可惜昨夜生意太好,油绳全卖光了,能剩几袋倒好;现在懊海已晚,再在这床上困下去,会越来越饿,身上没有粮票,中饭到哪里去吃!到时候饿得走不动,难道再在这儿住一夜吗?他慌了,两脚一踹,把被头踢开,拎了旅行包。开门就走。此地虽好,不是久恋之所,虽然还剩得有二三个钟点,又带不走,忍痛放弃算了。 他出得门来,再无别的念头,直奔百货公司,把剩下来的油绳本钱,买了一顶帽子,立即戴在头上,飘然而去。 一路上看看野景,倒也容易走过;眼看离家不远,忽然想到这次出门,连本搭利,几乎全部搞光,马上要见老婆,交不出账,少不得又要受气,得想个主意对付她。怎么说呢?就说输掉了;不对,自己从不赌。就说吃掉了;不对,自己从不死吃。就说被扒掉了;不对,自己不当心,照样挨骂。就说做好事救济了别人;不对,自己都要别人救济。就说送给一个大姑娘了,不对,老婆要犯疑……那怎么办? 陈奂生自问自答,左思右想,总是不妥。忽然心里一亮,拍着大腿,高兴地叫道:“有了。”他想到此趟上城,有此一番动人的经历,这五块钱化得值透。他总算有点自豪的东西可以讲讲了。试问,全大队的干部、社员,有谁坐过吴书记的汽车?有谁住过五元钱一夜的高级房间?他可要讲给大家听听,看谁还能说他没有什么讲的!看谁还能说他没见过世面了看谁还能瞧不起他,唔!……他精神陡增,顿时好像高大了许多。老婆已不在他眼里了;他有办法对付,只要一提到吴书记,说这五块钱还是吴书记看得起他,才让他用掉的,老婆保证服帖。哈,人总有得意的时候,他仅仅花了五块钱就买到了精神的满足,真是拾到了非常的便宜货,他愉快地划着快步,像一阵清风荡到了家门。 果然,从此以后,陈奂生的身份显著提高了,不但村上的人要听他讲,连大队干部对他的态度也友好得多,而且,上街的时候,背后也常有人指点着他告诉别人说:“他坐过吴书记的汽车。”或者“他住过五元钱一天的高级房间。”……公社农机厂的采购员有一次碰着他,也拍拍他的肩胛说:“我就没有那个运气,三天两头住招待所,也住不进那样的房间。” 从此,陈奂生一直很神气,做起事来,更比以前有劲得多了。 19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