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生而知之,总有学习的过程。思想需要学习,知识需要学习,写作也需要学习,在学习的过程中消化吸收前人的思想、知识、写作风格并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这正是做学问光明正大的路径。至于在表达的时候,以何种方式呈现——直接引用、间接引用、或者用自己的话重述——则根据行文需要,各有不同。抄袭(plagiarism)与重述(paraphrase)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但前者违反学术规范,后者则是正当的研究手法,甚至是研究和写作的必备技能。我觉得讨论这个问题,比揪着汪晖不放,对日后学术规范的改善有更好的作用。什么是抄袭?我不会像王彬彬那样自己去列个标准。我手头的参考书是《The Craft of Research》by Wayne C Booth, Gregory G Colomb, Joseph M Williams,这本书是美国大学本科生课普遍使用的参考书,教学生怎么做研究写论文,其中也包括教学生什么是抄袭。三位作者都是美国一流大学(两位芝加哥大学,一位是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英语系的知名教授。他们的定义,我想大部分人应该觉得是权威的吧。如果一定要有人挑刺,说为什么用西方的定义,我就实在没有办法了,所谓现代学术规范本来就是西方概念,如果非要有人弄出一套中国自己的规范(如王彬彬式的),那也要学术共同体接受才行吧。……有些抄袭是故意的,例如买文章、抄高年级学生的文章、从其他文章里面大段抄录这种事情,不消多说每个人都知道是错的(按:老实说这才是如今学术界的大问题,这些基本的错应该先纠正了)。但是,大部分的抄袭并不是有意的,或者因为作者记笔记的时候不小心,或者因为他不明白什么是抄袭,或者因为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1 抄袭的定义当你用了别人的文字或观点,但没有注明出处,你就是在抄袭,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当你注明了出处,但是直接引用了他的话而没有用引号或使用大段引文格式,这也是抄袭。你写的文字要是与原文非常接近,以至于对比你和原作者的文字,你发现如果没把原文放在边上,你不可能写出这样的话,这也是抄袭。有人在收到抄袭指责的时候,会辩解:“我一定是记住那段文字了。我写的时候,我肯定以为那是我自己的想法。”这种借口没多少人会接受。2 直接抄袭文字当你想用材料中的原话,停下来想一想,然后: 用引号或者大段引文格式 一字不差地如实引用原文(如果有改变,用括号省略号等标出) 标注引文信息这是用别人原话的三个重要步骤,要非常明确地标出你引用原文的开始和结束处,……如果你省了第一和第三步,那么不论你是否有意,你抄袭了。3 直接抄袭观点如果有些观点是你自己的,但后来发现有人比你先发表了,或者有人先发表的文章与你的观点很接近。……即使你不是抄袭,也最好在脚注中提到并且说明一下,以避免抄袭的嫌疑。4 间接抄袭文字当你归纳和重述别人文字的时候,更难界定是否是抄袭。这两者是不同的,但是他们之间的差别是如此之细微,你可能不会意识到你已经从归纳变成了重述,接着越了界成了抄袭。无论是否你的本意,太过接近的重述(paraphrase)很可能变成抄袭,即使你已经注明了出处。不同学科对于抄袭和重述之间的界线划分各有不同。比如法律中,经常会以非常接近的文字重述法律条文和法庭判决。在科学论文中,也经常会非常接近地重述其他文章中提到的主要发现。但是在习惯上大量使用直接引文的学科,如历史和文学,这样接近于原文的重述是非常危险的。比如以下是对本节第一段文字的抄袭,因为重述时太接近原文了:当涉及归纳和重述时,要定义抄袭就更困难了。尽管它们是不同的,它们之间的界线其实很模糊,作者可能不知道她已经越过了界线,从归纳到重述,从重述到抄袭。撇开是否有意不谈,很接近的重述就是抄袭,即使引用了出处。(Booth,Colomb,and Williams, 169)(按:我想看到这段话,大部分学者要发疯了,啊,自己曾经做过多少抄袭的事情啊。是的,根据这个标准,汪晖同学的少作有不少抄袭;我想,很少有人能白璧无瑕,因为很多人真的不知道这也算抄袭! 我是直到去美国读书以后才知道的。这也是我觉得有必要好好谈谈何为抄袭的原因。)下面这段文字则是有抄袭的嫌疑(borderline plagiarism)因为很难辨认与归纳和重述之间的界限何在,作者可能非常危险地接近抄袭,而自己还不知道,即使他已经标注了出处而且也并不有意抄袭。 (Booth, Colomb,and Williams)以上两段话都太接近于原文了,以至于任何读者都会发觉如果作者不是同时正在读原文就写不出这些话来。而以下这是对这段话的概括,这样写的话就不算抄袭。根据Booth,Colomb,Williams的说法,有时候作者会无意识地抄袭,因为他们觉得他们是在归纳,而事实上他们正在以非常接近原文的方式重述,这样做就算是抄袭,即使作者本人并非有意抄袭而且出处也已经注明了。(169)5 意识到你正在抄袭以下是衡量你是否正在抄袭的简单方法:注意你在写的时候眼光落在何处。当你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打字的同时,眼光同时注视着你的材料,小心了,你很可能正在抄袭。要是你非常多地用到某个材料,比较你自己的文字和原文。如果你觉得有人会指着你的句子,从中发现原文的同义词或者同义词组,而且以差不多同样的顺序出现,那么你最好还是重写这句吧。如果你在写作的时候,不同时看着你的材料,而是看着你自己的屏幕或者纸,而且你转述原文的时候是通过你自己的理解的,那就不太可能抄袭。(按:根据这个标准,汪晖的《反抗绝望》中肯定是有抄袭的地方,王彬彬那篇文章的写作口吻让人生厌,但是指出的问题也没有错。让我生气的是,现在很多网上的人一定要揪着汪晖不放,让他道歉,让他认错,我觉得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打太平拳的心态实在可鄙。更何况,汪晖当年写文章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严格的学术规范,“不教而惩是为虐”,有人说的好,这是“关公战秦琼”的闹剧,最好少演演。我倒是希望大家努力将来,把学术规范真正落实到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的教育中去,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学术圈的每个人,无论是知名学者还是一年级本科生,都以同样的要求要求自己,若人人都严于律己,抄袭现象自然会慢慢减少。这样我们国家的学术研究才真正会上轨道吧。)还有,补充一句。Booth等人的书中没有提到引用其他语言材料的问题。引外文材料更容易出现前面说的间接抄袭文字的现象,更是需要我们每个人都要注意的地方。